在古代新疆对外交通主要有四条道,也就是丝绸之路的南道、中道、北道和大北道。南道上又有数条线通往西藏、拉达克、巴尔蒂斯坦、罕萨、吉尔吉特和克什米尔谷底等处。喀喇昆仑山口道便是其中重要的一条支线。
喀喇昆仑山口道历史悠久,据《汉书西域传》记载:“皮山国……西南当罽宾、乌弋山离道,西北通莎车三百八十里”。意思是,皮山国西南边有通克什米尔和阿富汗地区的道,皮山西北380里通莎车。《汉书》:“皮山国……南与天笃接”。天笃古代指印度。可见,公元前由皮山经西南进入西方和南亚的道路已形成。在晋代《法显传》云:法显等人在于阗国观行像后,“僧韶一人随胡道人向罽宾,法显等进向子和国”。大意是,法显和僧韶西去印度时,在于阗做完法事后随胡道人去克什米尔,进入小帕米尔国。胡道人知晓喀喇。
喀喇昆仑山口道在唐代随着吐蕃的崛起和扩张,也成为吐蕃从拉达克进入进入新疆叶城和阗(今和田)的线路之一。即使唐朝灭亡吐蕃瓦解,通过喀喇昆仑山口道与叶尔羌和喀什葛尔的边境贸易依然十分活跃。到了清代,乾隆平定了大小卓尔叛乱后,喀喇昆仑山口道上的交通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高潮。为了加强这条线路的管控,清政府在沿途设立关卡,加强了与巴尔蒂斯坦和拉达克的政治贸易关系。到了十九世纪,喀喇昆仑山口道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兴盛期。
1846年英国殖民者控制了克什米尔,萨汗,吉尔吉特等地。随后,沙皇俄国开始向帕米尔高原和喀什葛尔渗透,在与沙俄的争霸中,喀喇昆仑山口道也成了英国殖民者一条重要的通道。1865年,在于阗统治者阿比布拉的邀请下,英国测量员约翰逊带领印度大三角测量队进入于阗(和田)和叶尔羌(莎车)地区测量。1868年,英国军人罗伯特•肖,假扮成商人进入叶尔羌和喀什葛尔地区,与侵略者阿古柏秘密勾结。1873年,英国政府与阿古柏勾结,派富赛斯300多人的使团沿着喀喇昆仑山口道进入新疆,在南疆地区测量窃取情报长达近一年之久。在这期间阿古柏、英、俄相互勾结,妄图瓜分新疆,并在1872年签订了《阿俄条约》,1874年签订了《阿英条约》。在这场勾结和争夺中,喀喇昆仑山口这条古老的通道变得尤为重要。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喀喇昆仑山口道在中国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作为新的国际运输线发挥了重要作用。1942-1943年,中英双方商定,开放列成-喀喇昆仑山口和吉尔吉特-萨罕-喀什的通道。1944年,受国民政府的委派,陆振轩、刘宗唐、张鹏程、白生良、杨文丙等人,考察了斯利那加-列成-新疆叶城的驿运线路,并组织新疆各族驮工和大批牲畜,从1944年夏到1945年底,经此道运输汽车轮胎4444条,军需署布匹782包,经济部装油袋588件,电信总局材料63捆5850件。此次运输共动用骡马3000余匹和牦牛若干。这一壮举为抗日战争做出来有益贡献,也成为喀喇昆仑山口道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运输活动。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先遣连从于田出发沿克里雅古道进军西藏阿里,这条翻越桑株达坂道也成了进藏部队的保障线路。
从新疆一侧看,这条新疆对外交通枢纽的起点在今天的皮山县,所以喀喇昆仑山口道也称皮山道。它从新疆的皮山县起翻越桑株达坂或克里阳达坂抵达赛图啦,在向南翻过苏盖特达坂和喀喇昆仑山口抵达拉达克。赛图拉是皮山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向东穿过阿克赛钦可以抵达西藏各地,向西南经帕米尔高原可抵达巴尔蒂斯坦和罕萨,也可以向东南穿越阿克赛钦翻越空喀山口抵达印度,向西翻越麻扎达坂和阿喀孜达坂抵达叶城。
赛图拉也是喀喇昆仑山口道上一个重要的驿站,建于何时没有 准确地记载。清朝末年因国内战乱不断,清政府无暇顾及这一地区,乱世中的统治者们在赛图拉屯兵设卡。1865年约翰逊路经赛图拉时,遇到了拉达克土邦的守卡军队,据说在那个年代,来往的商旅经常遭到来自坎巨提土匪的抢劫,拉达克土邦的大君在此派兵设卡,保护来往的商旅。1868年罗伯特•肖路过赛图拉时遇到了阿古柏的守卡军队,并在那被滞留很长时间。直到1877年,左宗棠收复新疆后,清政府派绿营兵在赛图拉设卡,1889年又在赛图拉东三十里设苏盖提卡(今三十里营房)。1949年12月由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军五师十五团警卫连接管赛图拉防务,随后部队迁至三十里营房驻防,赛图拉虽已废弃,但作为中国西部边陲领土主权的见证,永远耸立在喀喇昆仑山上。
1891至1892年间,喀什地方的主簿李源鈵曾到南疆边界进行踏勘,在喀喇昆仑山口设立了铸铁界碑,铭文表明了型清政府对领土主权的主张。这个界碑也得到了当时英国政府的承认。同时他还在昌器利满达坂(空喀山口)埋下了木板做的界标。但这一说法目前尚未得到确证,也未得到其他国家的认可。这里要强调的是,位于克什米尔东南部的拉达克历史上属中国西藏的一部分,清朝时为西藏的藩属国。1834年,英国支持锡克帝国入侵拉达克王国,由于当时清政府无力管控,拉达克从此为外国非法管控。但自清朝以来,中国从来没有承认被侵占的拉达克属于外国。
从拉达克一侧看,马利克沙是喀喇昆仑山口道上的枢纽。翻过喀喇昆仑山口和空喀山口的线路(羌臣摩线)都可在这里汇合,从此地向北是皮山道,经赛图拉又分两条线,一是翻越桑株达坂进入皮山(桑株古道),二是翻越克里阳达坂进入皮山(克里阳古道)。向西是叶城线,即翻越麻扎达坂和阿喀孜达坂进入叶城。在喀喇昆仑山口以北的中国境内皮山道的两条线都有三个达坂,即桑株达坂(5030米)或克里阳达坂(5300米),苏盖特达坂(5400米),喀喇昆仑山口(5500米),且皮山线冬季不可行,特别是克里阳达坂四季都是冰雪覆盖。喀喇昆仑山口以南通往列成的线路也非常难走,还需翻越萨沙尔山口(5360米)和卡尔东山口(5300米)。这些山口冬季冰雪覆盖不能通行。
翻越桑株达坂的喀喇昆仑山口道比起其它的线路通行距离较短和难度较低,成了新疆连接南亚通行率最高的古道。桑株古道从皮山起,第一站是桑株镇,在150多年前约翰逊经过这里时,桑株已是7000户的大村镇,农业和畜牧业都很发达,来往于喀喇昆仑山口道的商旅们都聚于此地。沿着古道南行,最后一个村子便是开外孜(现在的康克尔乡),当年只是一个5户人家的柯尔克孜村落,在这里有三处岩画,其中,在巴什开外孜岩画的山岗上还保留着唐朝的烽燧遗迹,而1934年德国探险家特林格勒发现的桑株岩画位于村子的南面的桑株山口。在桑株河谷中还能看到防御石墙遗址。在唐朝时期,吐蕃一度统治塔里木地区,桑株古道也成了吐蕃进军塔里木的主要通道。公元692年唐军大败了吐蕃,并在塔里木盆地驻军,也许桑株山口的烽燧和防御石墙就是那时修建的。
沿桑株河谷南行33公里到达库尔浪,这里也柯尔克孜人的牧场,也是古道上的驿站,根据约翰逊游记:“在清政府管辖期间,这里总有50人卡军队,阻止那些没有叶儿羌可汗授权的外来者进入”。如今库尔浪还保留着防御工事遗址。沿桑株河谷南行33公里便到达库尔浪,这里河谷宽阔,是柯尔克孜族牧场,也是古道上的驿站,根据约翰逊游记:“在清政府管辖期间,这里总有50人守卡军队,阻止那些没有叶儿羌可汗授权的外来者进入”。如今库尔浪还保留着军事要塞遗址。
据考证,这个要塞在历史上被称作阿巴拜克日要塞。阿巴拜克日是杜格拉特部族后裔,1483年他夺取了喀什噶尔,并公开脱离东察合台汗国的管辖,以喀什噶尔为中心,建立了一个囊括天山以南和中亚两河流域庞大的喀什噶尔汗国,阿巴拜克日自称喀什噶尔汗国苏丹(国王)。1514年东察合台汗国的后裔苏勒旦•赛依德自中亚领兵击败了阿巴拜克日。据说,喀什噶尔汗国宣告灭亡后,阿巴拜克日逃到了桑珠河谷,修建了这个要塞,向过往的商旅收税,后来在重金悬赏之下,被他的手下杀害。
再沿着河谷上行24公里,穿过曲谷达克高山牧场就到达了桑株达坂(也叫色日克克尔达坂),这里也是桑株古道的最高处。
下达坂南行25公里就抵达了卡拉喀什河畔的色日克克尔村,这里难得有一小片平地,水草丰富,是穿越古道商旅者宿营地。沿喀拉喀什河西行9公里又到达盆里塔汗希。据约翰逊描述:“这里一直是柯尔克孜人的牧场和营地,直到60年前,一个来自巴达赫尚(阿富汗的行政区)的入侵者米尔扎阿布卡卡为了惩罚柯尔克孜人掠夺叶尔羌商队的行为摧毁了柯尔克孜人的营地。并在喀拉喀什河和克里阳河交汇处建立了一个城堡,来保护商道的畅通”。这个城堡就是如今克里阳兰干遗址。
盆里塔汗希河谷宽阔水草丰盛,是穿过贫瘠的喀喇昆仑山脉和阿克赛钦高地的旅行所能看到的一片绿洲。在这里牲畜能获取丰富的草料,疲惫的行者也能得到片刻的休养。在河谷高耸的山壁上有许多洞穴,在洞穴的入口能看到人工垒砌的门栏,洞穴之间有通道相连,有的洞穴开凿在垂直的山体之上,使人难以进入。洞穴内有明显烟熏痕迹,表明有人类在洞穴内烧烤食物,或取火驱寒,在洞穴一处平台上还安放着块60公分见方的石头,石头中央凿有一个大圆坑,周围凿有一圈的小圆坑,像是祭祀用的器物。
在1927年特林克勒路过此地时对洞穴也有所描述,认为这片洞穴群是昆仑山穴居人的“家”。但洞穴开凿于何时,穴居人究竟是何等民族也无从考证。在昆仑山和藏北地区多处都发现了类似的洞穴,这也说明自古以来这一地区就有人类的活动。我想这些洞穴也许就是穿梭于古道上人们开凿的栖息之地。
离开盆里塔汗希,沿河谷向西南方向行走4公里便到达了克里阳古道和桑株古道汇合处。在克里阳河和喀拉喀什河交汇处的花岗岩山包上有人工垒砌的痕迹,山包下也有几十平方米的残墙断壁,这便是克里阳兰干遗址。2019年我再次来到了这里,随行的脑尔巴提乡(从皮山进入克里阳古道的最后乡村)的司马义乡长告诉我们,他听父辈们说,一百多年前这里有一个卡子,有官人把守,进出两条古道商贩,携带的牛羊物品都要在这里交税。我在想,莫非这里就是当年的新疆的海关吗?克里阳兰干和赛图拉相距20公里,它俩都是喀喇昆仑山口道上重要的驿站。
总之,喀喇昆仑山口道是新疆、西藏通往拉达克,巴蒂斯坦,克什米尔谷地和印度的极为艰难,但又十分重要的一条古道。这条古道也是昆仑山和喀喇昆仑山古道网的一部分,从喀喇昆仑山口道也可以翻越印地达坂进入和阗,也穿阿克赛钦和羌塘草原,经克里雅古道进入于田。这条古道也被称作穿越喀拉昆仑的忧伤之路。
正如德国探险家特林克勒在穿越这条古道时所说的那样:“这条喀喇昆仑之路,是亚洲的忧伤之路,很多人和牲畜沿着这条路旅行,它为多少残骸负有责任呢?10天来,人们唯一遇上的是卵石和光秃秃的岩石,轰鸣的山溪和蓝色的冰川。驼队的畜牲穿过荒凉贫瘠的地区之后,瘦极了,极度虚弱地到达了拉达克或中国新疆……这是一片残酷的土地,许多旅行者诅咒它。但同样,在这儿可以发现奇异动人的景色,发现世界的另一部分……多么具有诱惑力啊!亚洲的忧伤之路的确如此。沿着这个道路穿越,给我们带来了麻烦和忧虑,但我们的思想皈依于那宏伟的世界。在现代生活和欧洲文明的负重下,总有人想回到你那孤独和安宁的王国”。
自1962年中印边境争端以来,从赛图拉至喀喇昆仑山口这条商道成了军事上的敏感区而被中断,从此喀喇昆仑山口道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